烟火｜第四章·下
叠嶂·下 （二）
“妈妈最近越来越奇怪了，她会打理爸爸种的花，抽爸爸经常抽的烟，做很多爸爸喜欢做的事，妈妈到底怎么了？”
林理洵捡拾到田芳芳的涂鸦，她画了三个人，左边的男人形容枯槁，眼睛黑洞洞的，她和右边的女人开怀大笑，嘴唇鲜艳如血。对折涂鸦，男人和女人的图像重合在了一起，灰黑的笔墨变成红色。
陈青穗望着这涂鸦，忍不住推测：“这么说……赵小娟被田宇的鬼魂上身了？……这也太荒唐了。”
林理洵若有所思：“难怪田家案发生后，王金财到处说赵小娟疯了。”
陈青穗又想了想：“我要看到这种事也会觉得她疯了……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通……你没发现有个地方很奇怪吗？每次赵小娟表现出古怪的行为时，赵小娟的婆婆都在附近。就好像在偷偷监视她一样。”
“巧合吧，在一个屋檐下碰面很正常。除非这样的巧合再发生一次。
敲门声响起，林理洵和陈青穗不由得一惊。
陈青穗：“是赵小娟回来了吗？”
林理洵：“这是赵小娟的卧室，如果是她就直接进来了，不会敲门。我去看看是谁。”
门缝透出来的光被两道黑影分割，有人正站在门外。林理洵趴下身去，只见一双干皱的脚上穿着黑色布鞋。
陈青穗连忙低声对林理洵说：“外面的人要进来了，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！”
“陈老师，快藏柜子里！”
林理洵透过黄褐生锈的衣柜门缝向外张望，只见一张青黑色流着血泪的鬼脸正慢慢朝着衣柜逼近。这时远处的声音传来：“爸，妈，芳芳，准备吃饭了。” 那张瘆人的鬼脸逐渐退散。
二人推开衣柜，陈青穗长舒一口气：“呼，好险。”
林理洵则说：“刚才我似乎听到芳芳的声音，感觉是她把我拉进了柜子。”
“嗯，我也感觉到了……芳芳好像一直在帮助我们，之前在祖坟也是。对了，你看清楚刚才那人是谁了吗？”
“应该是田向荣。但是田向荣明明有钥匙，为什么进屋前还要敲门？感觉像是在试探屋里面有没有人。”
“看吧，我就说赵小娟的公公婆婆行迹很可疑！说不定赵小娟被鬼上身就是他们搞出来的。”
“……总之继续调查一下附近吧，田向荣来这里可能留下了什么。”
林理洵察看周围情况，发现日记被人翻过，门口放着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。他跨过蜡烛走出门去，只见两个卧室前的走廊洒满了纸钱，还有几根蜡烛火光正旺，白色纸灯笼在风里晃晃荡荡。
魂兮归来，魂兮归来……父母以泪和衣兮，妻女满面愁哀。夙夜思念吾儿兮，盼儿魂魄归来……走廊的窗外传来哭泣的声音。
林理洵沿着纸钱和蜡烛走，竟然走出了田家屋宅，走过了荒坟野草，见到黄泉花开，来到一座黑桥前。归来兮，归来兮，黄泉路关险，归来兮，归来兮，奈何桥水寒。
以明烛照前路兮，以冥钱通鬼差。林理洵踏上黑桥，点燃烛火，听见锁链声响。钱留，通之；钱无，回之。纸钱叠成元宝模样，丢在水里化作纸船。（互动环节：操纵红色纸船前进。）
以糙米洒归途兮，以素幡引去来。红船沿着米粒铺就的路行驶，顺着招魂幡吹拂的方向，白色的光芒闪过，纸船靠岸，消失。林理洵睁眼一看，黑色拱桥仿佛从橙红天穹间无端生出，蔓延而来，一艘腐朽破败的船停靠在岸边，陈青穗则不见了踪影。
他沿河岸行走，穿过了一座黑色巨石。橙红的光芒变为黑灰色，他又一次成了赵小娟。归来兮，归来兮，屋堂炉火暖；归来兮，归来兮，父母妻女盼。她来到田家的餐厅厨房，锅炉灶台皆在野草中，两尊巨大的神像树立在餐桌前，盯着赵小娟看，田芳芳正乖巧地坐在椅子上。
田向荣的声音传来：“这顿饭来之不易，不能有差错。”
何桂兰说：“小娟，炉子里蒸着鱼，别让火熄了。”
她低下身往炉灶里丢柴，加大火力，透过赤红色的熊熊火焰，她又变成了林理洵。他站在树林中，火焰在路旁熊熊燃烧，一棵大枯树上吊下一把铡斧，树桩上红色的笔墨写着：“拾伍”
罪者，虽无挖坟掘墓之行，却坐享其之成果，罪无可赦。代其父受一亿六千三百八十四万年之磔刑。刑期未满不得离开。”（磔zhé刑是古代一种酷刑，割肉离骨，断肢体，再割断咽喉。）
斧头底下的石板上躺着血肉模糊的“人”，手上的戒指格外显眼。林理洵反应过来了：“这是……和赵小娟配套的戒指！……难道这人是田宇？！”
供肉身以栖居兮，锁游魂于妻怀。
林理洵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条被砍去头颅的鱼。何桂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：“小娟，快吃鱼呀，这鱼烧得多好。”
田向荣附和着：“这可是你妈特意为你烧的。”
流着血的鱼和田宇那戴着戒指的血手重合在一起，林理洵忽然发现了哪里不对：“田宇一直在这里受刑，他根本不能去附身赵小娟。那田向荣他们招回去的是什么？赵小娟……真的被附身了吗？”
田芳芳劝阻着：“爷爷奶奶，妈妈她不喜欢吃鱼，不要强迫她吃了嘛。”
何桂兰生气地说：“不！你爸爸喜欢吃，所以你妈妈也喜欢吃！”
田向荣也厉声叫道：“快吃吧，你一定喜欢吃！”
何桂兰：“吃吧！吃吧！”
田向荣：“吃呀，阿宇，快吃呀！”
赵小娟夹起红色的鱼肉，两个老人的目光变得狰狞。吃吧！吃吧！筷子缓缓移向她乌黑的嘴唇，与此同时在三途河的另一侧，铰链缓缓滚动，扯着铡斧升起。鱼落肚，刀砍人，鲜血四溅。
赵小娟：“妈，这鱼真好吃。小娟去哪了？”
夫妇永结同心兮，重叙天伦之乐！
林理洵仍旧站在冥府的刑场。石板旁的盆突然升腾起灼热的紫色火焰。火盆中的日记被烧得残缺不堪。塑料锁因为高温熔化，和内页粘在一起，已经无法打开。
“我不知道后面是不是又写了什么新内容，也猜不出赵小娟是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，还是——出于某种目的假装成田宇，欺骗了所有人。这本日记就像是被利用完的弃子。里面的秘密或许会伴随田宇，永远埋葬在这无穷的地狱中。”
林理洵行走在漫天橙红中，回到奈何桥边。“喂，你还要调查田家案吗？” 不知是谁向他喊着。他朝四周张望，看见一块蒙尘的旧布盖着落地镜。揭下幕布，镜中倒映出熟悉的身影，是他，是看不清双眸的自己，是多了几分阴鸷的林理洵。
“哟，好久不见，上次见面是你读警校的时候吧、因为什么案子来着？”
“一宗藏尸案。”
“对对，你协助警察找到了尸体。听说因为帮了警察大忙，你一毕业就破格调到刑侦队了。这身警服还挺适合你的。”
“……你找我有什么事？”
“喂，田家案有什么好调查的？谁是凶手很重要吗，反正都死了。”
“……我现在是警察了，还死者一个公道是我的职责。”
“在哪学的这些套话？就算找出凶手，对你有什么好处？你别忘了，你要破更多大案，获得更多荣誉。放弃这个案子吧，眼前就有更大的案子。”
“……什么案子？”
“你心知肚明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……”
“那你回答我，为什么要让陈青穗参与调查？”
“她很了解田家，我相信她能提供不少线索。”
“避重就轻而已。“
“她看上去很可靠、也帮了不少忙。”
“呵，这种借口谁会信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不想回答，你还是老样子，喜欢把秘密藏在心里。我告诉你吧，你让陈青穗一块调查——是想借机了解田向荣参与的盗墓案！你知道这是个大案子，如果能顺势揪出整个盗墓团伙，这得立多大功。而陈青穗和芳芳走得最近，你想从陈青穗那获得更多线索。”
“……”
“被我说中了吧，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。”
“我跟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“嗯，确实，比以前高了一些，成熟了一些。可你还是没变，你需要认同，需要更多荣誉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调查田家案不会有任何结果。但我想解开一直困扰我的问题。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眼前。”
“什么问题？”
“既然你能看透我的想法，为什么还问我？”
“……林理洵，你改变不了田家案的结果。” 镜中人消失了。
林理洵陷入一片黑暗，只听见有人一遍又一遍呼喊他的名字： “理洵，理洵。理洵！”他发现自己已从三途河畔离开，来到警察厅。昏暗的走廊墙壁上写着：“忠诚 无私 奉献”几个大字。
“这里是……刑侦大队……”他走向档案室，柜子里放着一些田家案的刑事侦查卷宗资料。
“在赵小娟的安眠药中检验出四亚甲基二砜四胺，俗称毒鼠强……药瓶中部分胶囊被掺入毒鼠强粉末。安眠药于案发前三个月在镇上卫生室处购得，同批安眠药没有检测出毒药成分，基本排除卫生室人员投毒的可能。瓶盖上有三枚不同的指纹，一枚来自赵小娟，另外两枚还在配比中……”
“通过走访镇上居民得知，赵小娟在案发前行为古怪，疑似患有精神分裂……田家成员内部也无明显矛盾……结合赵小娟在案发现场留下的疑似遗书的纸条，猜测赵小娟患有精神疾病，并早有轻生念头。”
“综上推断赵小娟早有轻生念头，因精神疾病发作，将原本用来自杀的毒药投入饭中，造成田家其余三人的死亡。”
林理洵发现疑点，外人根本不知道田家表现出的和睦是假的。连赵小娟的疯癫也可能是伪装。但是……如果我告诉陆队这些事实……他们会信吗？
林理洵走出档案室，竟然又回到了田家屋宅的玄关，撕裂的门还赫然在目。他鬼使神差走到客厅，拿起电话。
“喂。我是陈老师。”
“陈老师，我是赵小娟。”
“赵女士，芳芳转校的事情已经办妥了。”
“陈老师，真的很感谢你！”
“我也没做什么，芳芳是个优秀的孩子，去外面的世界才有更大的发展空间。对了，芳芳的爷爷奶奶没有反对吗？上次你说爷爷奶奶不想让芳芳离开镇子。”
“嗯……他们现在又同意了。”
“……同意就好。”
“陈老师，你要的东西我也找到了，找机会给你送过去。
“赵女士，谢谢你，真是帮了大忙。”
“该说谢谢的是我，要是没你们的帮助，我和芳芳也没机会离开这里。哦，他们快回来了，再联系。”
林理洵挂断电话，突然看见陈青穗就站在自己身旁。
“刚才一转眼你又不见了，找了你好半天。”陈青穗无奈地嗔怪着林理洵。
“陈老师……赵小娟说的你要的东西是什么？”
“既然被你听到我也不隐瞒了。我当记者那会来清潭镇采访，听说了田向荣和王金财倒卖文物的事。报社让我以支教身份来这里暗访。深入调查后我知道田向荣曾经在银行工作，习惯把每一笔买卖的信息记在账本上。田向荣接触的客户有不少大人物，你应该能猜到这个账本的重要性吧。”
“所以你借助芳芳接触田家的人。”
“嗯、因为芳芳的缘故，我和赵小娟慢慢熟络。她想带芳芳离开清潭镇，可田向荣他们不允许。所以我和她做了一个约定，她帮我找账本，我向她保证一旦田向荣团队落网，她和芳芳能安全离开清潭镇。”
“陈老师，账本你拿到手了吗？”
“我还没来得及拿账本，芳芳一家就遇害了，我也不知道账本在哪……”
“现在很多问题都说得通了。”
“警察同志，你调查出了什么？”
“抱歉陈老师，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信息，我也不想对你隐瞒。但还不是时候。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需要调查。”
“什么地方？”
“我找到案发时藏毒的药瓶资料，瓶盖上面有三枚指纹。或许田家案的关键就在这三枚指纹上。在田家找一找可以匹配的指纹吧。”
林理洵在客厅里踱步搜寻，发现熨斗上有一枚绿色指纹。现在手头没有专门的设备，只能先用胶带提取。他又转了转，走到贴满报纸的那间卧室。
“日记里提到芳芳和奶奶睡一屋，大概是担心招魂仪式影响到芳芳。” 在之前刮彩票的钟表那儿，有一枚粘着特殊碎屑的黄色指纹。赵小娟的屋子里出现了个玩具相机，有一枚色彩鲜艳的红指纹。
这样瓶盖上对应的指纹都找齐了。匹配指纹应该能知道设备最有可能投毒。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