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｜第四章·上
叠嶂·下 （一）
墙上挂着一个空相框，刚才的照片正好能放进去。照片上生出一截头发，林理洵所在的地方又变了。门上面挂着盛开的花束，墙纸是巨幅的山水画卷，烟波浩渺。房间左侧地上放着粉色花篮与能发出声音的狗狗毛绒玩具，椅子上放着一瓶盛开的鲜花。右侧是果篮、拿着气球的玩偶，还有一个浅绿色贴着“心灵驿站”彩字的大头贴机器。
林理洵问陈青穗：“奇怪，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
“看上去像影楼。听说赵小娟以前在影楼工作，田宇和赵小娟就是在影楼认识的。怎么了？”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“小同志，你似乎很喜欢把事情藏心里。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嘛。”
“陈老师……我说了你不要介意。我觉得你对田家太了解了。似乎专门调查过田家。而且你以前来清潭镇采访过，没错吧？”
“你知道的还真多。没错，来支教前我是报社记者。田家案发生后，我特意调查了田家，这是职业习惯。”
“难怪你之前说要把搜集的证据投个报社。”
“既然我告诉你实情了，那你能告诉我，你怎么知道我来清潭镇采访过？”
“这个很难解释……以后再说吧。”
“喂，不带这样的，我都回答了你的问题！”
咔擦！
林理洵察觉到：“好像是快门的声音。” 他指着冒出诡异绿光的“心灵驿站”机器说：“陈老师，先调查一下这里吧。”
“行，等调查完田家案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啊。用问题换问题这样才公平！”
林理洵应了一声， “下面的出口有一张照片。”
他们拿起来一看，居然是二人的情侣照。
陈青穗有些气恼，又有些哭笑不得：“这都拍的什么？！”
“……这是今年流行的大头贴，大学那会班里的女生很喜欢拍这个。上面的图案应该是提前设置好的。”
“……现在的学生怎么喜欢这种东西？拍得还不好看，都把我拍胖了。”
“陈老师，你看照片里咱们身后有一个漆黑的相框。”
“确实，背景布上明明没有相框。”
“或许背景布上面有什么蹊跷，去调查一下吧。”
林理洵走近一看，发现是纸做的背景布，决心撕开来一探究竟。碎布后头露出来格小小的空房间，除了一扇紧闭的窗子外什么都没有。
田宇：“小娟，你看我爸给我盖的婚房，多宽敞。风水选得也好，一开窗就能看到山和水。”
原本灰暗的窗格被山水景色覆盖。
田宇：“嗯……有点空，我觉得还得弄点花花草草装饰一下。小娟，你搞摄影最懂这个，你来负责吧。”
画面里出现赵小娟的身影，她撕下来房间里的那些花：装饰门上的花束、椅子上的花瓶、左边地上的粉色花篮与右边地上的彩色花瓶……背景布就是她的摄影事业吧，她把背景上美丽的花撕下来装点这个家，她的事业也为了家庭而破碎。
原本空荡的小房子则放上了这些花。“这下房间好看多了，搞摄影的就是专业！哦对，小娟，孩子快出生了，得给孩子准备点小玩具。你眼光好，你来挑玩具吧。”
她接着又撕下了孩子们很喜欢的玩具狗，与那个举着气球的可爱人偶，孩子们都很喜欢跟它合影来着。
她在大头贴摄影机那停下了脚步，不禁想到：“这里留下了不少我和田宇的回忆。这些回忆看上去甜蜜，却不能像照片一样永久保留……”
“小娟，辛苦你了，孩子一定喜欢。对了，我爸妈说你一个人管理影楼挺累的。你干脆就住镇上吧，以后只管带孩子。不用担心钱的事，我爸已经托人给我找工作。等找到工作来钱就快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
影楼的光熄灭了，赵小娟有些落寞：“我的过去已千疮百孔，我的未来……会圆满吗？”
林理洵走出影楼的门，又回到了田家的客厅，鬼魅的红光像阴间炼狱的烙印。他有些分不清是自己与赵小娟，仿佛有那么一瞬间，他不再是旁观者，而是成为了赵小娟，真真切切经历着她的故事，感受着她的存在。
客厅电话铃声响起，是何桂兰的声音。
“小娟，你快……快去找存折！”
“妈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“哎呀，张神婆被警察抓了！我和你公公商量着花点钱，试试能不能再见张神婆一面。可把我急死了，以后还怎么见阿宇啊！”
“妈，您先别急，要多少钱？”
“先别管多少钱了，能取出多少是多少！”
“形，妈，我这就去取。”
赵小娟五味杂陈：就像是一场荒诞剧……我的丈夫似乎又死了一次。可是这次我没有第一次那样悲伤。我甚至如释重负。虚假的田宇是一个无底洞，他们却疯狂地往里面投入钱和精力。我害怕这种疯狂，害怕它会吞噬芳芳。而现在，这种疯狂终于画上了句号……
林理洵走出了小娟的幻象，他发现遗像上的人消失了，只剩漆黑的背景，电视机前的座椅上摆着两个纸人。他穿过客厅走到玄关，墙面像是被撕开一样，露出猩红的砖墙。接着他走到卧室连廊，遗像莫名出现在左边卧室门旁边的墙上，还有一个摆着两束小白花的矮柜。
头顶的暗红色灯光晃了几下，右手边卧室的门忽然打开。他进去一看，发现床旁的墙面有一个裂纹，也是可以撕开。他拿到了一块用宝蓝色笔写着“1-2”的碎片。卧室尽头的废弃小床那儿也找到了相似的碎片，笔迹是红色。
两张纸条上的图案似乎能组合，林理洵决定先放在一起看看。他琢磨了一阵，发现红蓝色笔画互相映衬，拼出了数字“922”。
桌上放着一本密码日记本，封面是交织的红、橙、紫色块与线条，构成抽象几何图案，像是两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鸟，红橙色的大鸟庇护着紫色幼雏。“922”正是日记本的密码。
陈青穗忽然想起：“922……这是芳芳的生日。”
林理洵敏锐察觉：“看封面的风格不像是小孩的日记。”
“嗯……或许是赵小娟的日记，先看看写了什么。”
“5月19日 今天公公婆婆去看了张神婆。张神婆是因为搞迷信诈骗被抓的，可能要关很久。我不知道公公婆婆和张神婆谈了什么，他们回家后看上去没之前那么忧愁了。”
“5月26日 芳芳的画作。陈老师说芳芳很有创作天赋，可以尝试参加一些比赛，对升学也有帮助。”日记里夹了一张稿纸，芳芳画了全家五口人手拉手的样子，两个老人和田宇表情有些木然，妈妈则没有画嘴巴，芳芳倒是笑得很开心。”
前后两页黏在了一起，翻动日记时芳芳的画被撕坏了，刚好赵小娟的图像被抠了下来，留在了另外一页。“6月2日 前几天婆婆说想多陪陪芳芳，让芳芳晚上和她一起睡。今晚我想去婆婆屋里看芳芳，却发现门锁上了。”
“6月9日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，我总觉得一直有人盯着我。”这次的附件是一张她坐在书桌前的背影照片，像是房间里另有他人拍下的。
下一页真是吓了林理洵一跳：“早上我在院子里发现一只死掉的乌鸦。”文字下方的乌鸦图案沾染了红色的血迹，还有张她站在窗前的照片，窗户上也糊着血。
再翻页，鲜红色的笔迹写着：“我把她埋了起来。” 附了个简笔画，黑色的小土包前放了一朵红色小花。
“6月16日，今天，埋乌鸦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树苗。” 黑色墨水勾勒出两片嫩叶。
林理洵继续翻看着日记，没有文字了，全是树苗的图画。树干日益生长，叶片越来越茂密，忽然有一页，“树有几片叶子枯了，不剪掉难看。” 鲜红色文字旁是把沾着红墨的小剪刀，像是浸了血一般。
“小娟。赵小娟！赵小娟！”急促的呼喊将林理洵带入了幻境，赵小娟站在弥漫着阴绿雾气的阳台，婆婆站在屋内：“小娟。”
“妈……”
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？”
“刚才感觉阳台有人，就过来看一看。盆栽好像被人动过，地上有几片刚被剪下来的枯叶。”
“……阿宇最喜欢这盆花。张姐没被抓那会，阿宇还经常托张姐问这盆花怎样子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可能是阿宇惦记这盆花，所以回来看看。我明天找隔壁镇得神婆问问。唉，自从张姐被抓，我的心就放不下来。”
“妈，您别担心，爸应该能找到办法解决。”
“也是……小娟，阳台风大，别着凉了，早点歇息。”
“嗯……您也早点休息。”
林理洵在幻境里滑开阳台门走进客厅，房间装饰与以往差不多，只是光线变成了绿色调。厨房里传来吃东西的声音，推门进去却什么人都没见到。
饭桌上放着那本日记，但它被链条锁着，锁上的凹槽放着一枚戒指。金色的锁有些褪色生锈，依稀可见镌刻着“情比金坚，永结同心”，正中间就是两个圆形凹槽，和戒指一般大。
“似乎需要再放一枚戒指才能打开锁。”
林理洵在厨房里晃悠，走过了灶台、锅碗瓢盆，但这回房间的尽头不是砖墙，而是直接连通一片暗绿色的树林。诡谲的迷雾里露出坟墓的轮廓。林理洵对陈青穗说他来田家时经过了这片小树林。
陈青穗给他介绍：“这里是田家的祖坟，田家的人死后都埋在这。” 在他们的面前，一条幽暗的小路通向坟地。
“陈老师，跟着我走吧。” 女童稚嫩的声音回响在陈青穗耳畔。
眼见陈青穗停下了脚步，林理洵有些疑惑：“陈老师，怎么了？”
“我好像听到了芳芳的声音……芳芳让我跟着她走。”
“跟着她走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……不过这里雾气大，岔路也多，很容易迷路，要多注意观察四周。”
林理洵在错落的坟墓之间穿梭，七拐八绕，终于发现有盏白纸灯笼与众不同，亮着淡淡的红光。挂着灯笼的树干上贴着一张纸。
“我的尸体
不会腐烂在泥土里
我会像鸟儿一样
死在天空中”
“我在案发现场见过这首诗。” 回忆闪过他的脑海。
陈青穗说着：“据说这是赵小娟留下的遗书。不知道案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会让赵小娟留下这样的遗书……”
“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了。”
路边出现了诡异的纸人娃娃，指引着前进的方向。林理洵来到了一座生长着树苗的坟包。坟前还放着一盘淌血的断头鱼，一片红色鳞片格外醒目。
他尝试拔出鳞片，鱼腹随之撕裂，实在骇人。被撕开的部分露出惨白的手指，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。他取下戒指，抬头一看，造型各异的纸人站在远处，似乎能感受到阴冷的目光，“奠”字白灯笼变成了写着“囍”的暗红色灯笼，但丝毫没有喜庆气氛。
走过这片坟墓，竟然又回了厨房。林理洵把戒指放进锁的凹槽，打开了本子。“7月7日 今天厨房的鱼又被人偷吃了一口。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。家里除了芳芳外，就只有田宇爱吃鱼，我不想自己吓自己，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…”
“7月14日 打扫屋子的时候我发现几根烟头。家里只有田宇会抽烟。到底怎么回事！田宇回来了吗？！”
“7月21日 我去卫生室开了一些安眠药，不吃药我根本睡不着。我越来越觉得田宇回来了。他一直在角落盯着我！”
“我不能再忍受了！
田宇就在我身边！
他回来了！
他回来了！
他回来了！”
“他真的……回来了？”
最后一页，红色的笔迹写着几个大字：
“小娟，我想你了。”
厨房笼罩在红光里，林理洵再次进入了赵小娟的精神世界。房门吱地一声打开，何桂兰走了进来。
“妈……”
“小娟，我腿病又犯了，你去药店帮我拿点药吧。去镇西那家，可别去姓叶的卫生室。”
“嗯……妈，您好好休息，别太操劳了。”
“老毛病啰，不打紧。小娟，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，身体不舒服吗？”
“……妈，我没事，可能是没睡好。对了，妈，让芳芳去市里读书的事你们考虑的怎样了？我听陈老师说芳芳得过市比赛的奖，申请市里的学校应该很容易。”
“……我这腿脚去市里不方便，你公公也不愿意去。我们没几年好活了，想多陪陪芳芳，让她在镇上再读几年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
赵小娟走出了厨房的门，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彩灯阁的大门口。她暗想着，“婆婆不让我来叶医生的卫生室买药。另一家药店在镇西，一直往左走就到了。”
一路向左，一片黑暗的浓雾，伸手不见五指。只听得有人在说：“王叔，来包烟。”王金财一言不发。
“王叔，你看什么，跟见了鬼似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认不出我了？我是田宇啊。”
“田……田宇？”
“叫你大晚上的也不开灯，连我都认不出来了。别看了，快拿包烟，我急着赶路。”
“好……”
“哟，我忘了带打火机。王叔，借个火。”
“你……真要抽……”
“呵，王叔，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，连火都不舍得借？”
“不，不……给你火……怪了，这火怎么打不着……”
“我试试。”
火红的微光照亮了烟酒副食的招牌，拿着打火机的人，是赵小娟。她回过神来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“王……王叔，我怎么在这？”
王金财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。
“……这烟是谁给我的？”
“小娟……这烟是你刚买的……一直就你一个人……没别人……我心脏不好你可别吓唬我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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